有人借口情义掩饰罪恶, 有人背负恶孽拥抱深渊。

白袍牧师手执利刃刺破黑暗，却割断了缠绕魔神的锁链。他深知自己的举动如同叛教，但仍无法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无知幼童。就算这孩子的面容奇诡, 和教典上描述的魔神形象非常相似。

他生而有罪，但仍有活下去的权利。

茫茫雪原中，年老的牧师用破旧的斗篷裹住那个衣不蔽体的瘦弱孩童, 步履艰难地迎着风雪，翻山越岭地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他要去边城接替战死的同袍, 在黑暗中点燃圣光。

寒风刺骨，满目荒凉，身着单薄白袍的牧师将仅存的一点干粮分给男孩。他手持木杖迎战狼群；在枯木沼泽中为枉死的孤魂颂念经书；他们互相依偎在微弱的篝火边，在鬼气森森的古战场上，满身鲜血的疲惫老者耐心地教着不知世事的懵懂孩童吐出了他诞生以来第一个单词。

“维……维尔……”磕磕绊绊的发音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的刺耳低语，令人毛骨悚然, 但那孩子仍旧一脸认真地注视着这个一路护着自己的弱小人类，嘴唇僵硬地颤动着，模仿他的动作, “维尔。”

“是的, 我是维尔。”老牧师枯瘦苍白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个柔和温暖的笑意, 他伸出手拍了拍孩子的头, 并不害怕那六只散发着浓浓非人感的怪异蓝眼，轻声鼓励道，“做得很好，孩子。”

他眨了眨眼睛, 将一朵干瘪瘦小的野花送给男孩, 用手指了指自己, 特意用夸张的嘴型使每个发音都清清楚楚，让小男孩能够清晰分辨，“维——尔——德。”

他轻叹一声，伸手指向男孩点了点，历经沧桑依然清澈如故的深褐色眼睛里满是祝福和期许，像是即将死亡的恒星，在孤寂黑暗的宇宙中努力散发出最后一丝温暖的光，“维——尔——德。”

“孩子，我将我的名字送给你。”老牧师腹部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大量的污血，刺眼的鲜红浸透了他雪白的麻布长袍，衬得老人带笑的脸孔越发苍白虚弱。他的呼吸越发微弱，身体冷得发抖但仍坚持挺直脊背坐得端正，他凝视着那冰冷空洞的蓝瞳，断断续续地说，“我希望，你能继承这个名字背后的祝福。”

“祝福你，身为人类的孩子，能够勇敢善良，无忧无虑，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着，呕出的鲜血将洁白的雪地染红。身为神职者，他随时可以慷慨赴死，回归圣灵的怀抱，但对这幼小生命的担忧使他忧心忡忡，难以释怀。

这里离最近的村庄还有将近百里，这孩子一个人要怎么在危机四伏的荒凉雪原中找到活路——

突然，一双洁白的小手按住了他的伤口，老人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这个继承了他的名字的男孩，却震惊地发现他已然变成了人类应有的正常模样，璀璨如星的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源自母亲的美貌使得那张雌雄莫辨的面容即便空洞冰冷也足够令人心折。

他在不知不觉中创造了一个奇迹，他赐予了在恶意与死亡中诞生的混沌神明一个人类的名字，一个充满爱与祝福，使祂能够拥有自我的强有力束缚。

他的善良，拯救了世界。

“维——尔——”那男孩嘶哑着嗓音说，歪着头对着老人咧开了一个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异常扭曲的古怪笑容。在老牧师震惊的目光中，他背后飘起了无数莹白色的细丝，那些散发着奇特光芒的丝线舒展着躯体，猛得穿透了老人腹部的伤口。

伴随着血肉生长的黏腻声响，不消多时，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就彻底愈合。一道洁白的暖光闪过，连伤疤也消失不见。

“圣灵啊——这怎么可能——”老人瞳孔紧缩，惶恐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腹部，这熟悉的治愈之力让他有了一个大胆且叛逆的猜测，那不敬的疑惑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被浓浓的罪恶感紧紧束缚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呆坐在原地沉默良久，最终紧抿着嘴唇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那个治好了他的伤口便爬到一旁低着头摆弄野花的孩子身边，蹲下身用力扳住他瘦弱的肩膀，盯着他的双眼无比坚定地一字一句道：“……维尔，你必须成为圣教的信徒，知道吗？你必须成为牧师，到白都去。”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儿子。”

保护一棵树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它藏进森林。

＊

“那个女人创造我的躯壳时，杀死献祭了数百条无辜的生命，她用神血和她儿子的尸骨在血池中使用禁术锻造出了这副躯体。”

水银堡中，大主教依靠在夏油杰的肩膀上，任由男人揽住自己的腰身占有般将自己拥在怀中。他眷恋地缩进这温暖的怀抱里，贪婪汲取着生命的蓬勃温度，轻描淡写地忽略掉一些细节给夏油杰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她用了非常，非常多的魔法材料来保证这个躯壳拥有绝对强悍的防护力，但即便她是当世最强的炼金术士，也无法改变神血的属性。”

维尔德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微笑，语气轻柔道：“那些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自己的造物主和祂的爱人、孩子，神明含恨而死，祂的每一滴血，每一截骨头都带着强有力的诅咒。”